马车辚辚驶入无边夜色之中，车内却安静地异常。江慕昭感觉到自己的衣袖上有湿意弥漫，却是伯姬在垂着头，低声饮泣。

无论装得再好，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，常年待在若阿山中，养得过于单纯。天性的聪慧并不能弥补经历的不足，她的那些小手段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伎俩，根本不值一提。

也罢，来此一遭也非全无收获，至少让她明白自己困她于山中的良苦用心。

“先生想笑就笑，不用憋着。”她的眼圈晕染成了桃花一样的颜色，一双眸子上水雾氤氲，看上去确有几分可怜。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和他斗嘴，看来已经缓了过来。

“你以怪力乱神之由出现，怎不允许别人用此事回击？不过宋王后确实手段了得，不仅纵火杀人，还能让宋王彻底厌恶于你，不会再追查下去。所谓谋心之术，我等竟比不过深宫妇人。”江慕昭自嘲的笑了笑，用手摩挲着伯姬的发，就像安抚着他豢养着的动物一般。

伯姬不耐，坐了起来，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。可惜马车空间有限，她的衣裙还是与江慕昭的广袖重叠在一处，随着摇晃的频率微微的纠缠。

江慕昭坐得慵懒，一手支着头，微阖着双目盯着她看。伯姬最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，好似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，睥睨着脚下的微尘。她在他眼中大抵如此，卑微愚蠢的可笑。

“此次是我轻敌了，下次我定会小心，不给别人可趁之机。”伯姬嘟囔着，扭过头去不看江慕昭。

“下次？”他冷哼一声，傲慢地说，“下次等我给你收尸吗？不过你也是消息灵通的很，知道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，特地在山中选了个风水绝佳之处。本来是给我造个百年之所，既然你喜欢，我便让给你吧。”

他一向对自己刻薄，伯姬又一次被他噎住，咬着下唇生闷气，一句话也不同他再说了。

她的后背有几分嶙峋，看来这段日子受了不少委屈，又瘦了许多。知道自己下的药也有几分影响，终究有些不大忍心，用手拉过她的手臂，以指触脉，丝毫不理会她别扭的挣扎。片刻后道：“回去再给你开些药，让小槿煎好，按时服用。”

她果然睁大了双目，像是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，又重复了一遍：“小槿……”

她的反应取悦了江慕昭，他盯着伯姬的眸子仿佛落下了璀璨的星光，明亮中闪烁着斑驳的温柔，唇角不易察觉的弧度显现，点头说是：“她确实还活着，我总不能为了惩罚你的莽撞而放弃一个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医女。”

话说得刻薄，但内容却让伯姬愉悦，仿佛在宋国经历的一切都已不再是她心里的阴霾。江慕昭皱眉端察着她的神色，心头有说不出的情绪掠过，就好像是冬日苍茫中忽有一束日光破云而出，洒在积雪皑皑的山头，又似寒风料峭的初春，一支木兰于枯木之上绽放。

明明是个倔强慧黠的姑娘，时常用伪装出的骄傲和自矜拒人于千里之外，偏偏内心又诚挚又单纯，对谁都存着期待。这一点，他永远做不到。

“对于她是医女你竟然一点也不惊讶。”伯姬以为江慕昭已经睡着了，却忽然听得他问。不知道马车要带着她去哪里，只觉得摇摇晃晃甚是漫长，夜风吹着车幔子，明明灭灭的恍惚。

她刻意和他坐开了些，只独自发呆，听得他问，便实话实说：“她的身上有杜若的气息，隆冬之时能让杜若开放，大概也只有若阿山的药园了。”

江慕昭一挑眉，显然对她自以为精细的洞察力不屑一顾：“药园不下百人，医女我却只培养了十个，你如何确定她一定是医女？”

伯姬答得一脸坦然：“猜的。”

他便轻笑，就连眼底都有了愉悦之色。

若阿山的药园是个神秘之处，那里生长着无数珍惜的草药植物，有百人常年精心栽培，不离寸步，尽管他们中不乏精通药理之辈，但真正能学到江慕昭医术的人却是精挑细选的十个医女。世人都说钟离子是当世唯一的全才，兵法谋略，星象占卜，百家之言，甚至是琴艺乐理都十分精通，但他却说过，能让他自己满意的只有医术。

“我寻了数年，只有那个丫头尚有一点天赋，值得我费些心思培养。”江慕昭绷着的唇，显出了几分倨傲和不近人情。他一贯这样，就算是偶尔愿意搭理她，也带着屈尊纡贵的姿态，仿佛是一种施舍和恩赐。

伯姬不说话，任凭夜风吹乱了她的发，也让她的思绪浮动，飘飘忽落到了曾经的某一天。那时她喜欢穿着红色的衣裳，张扬恣肆，叛逆又敏感。她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，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出身都变成了烙印在骨子里的自信，尽管晏国一夕覆亡，可她还是以为自己配的上所有的宠爱。

可是她等了很久，那个人始终没有收她为徒，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。只是将她放置在山中，好像全然忘记了她的存在。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隔绝于尘世之外的国度，应有尽有，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分工而生活，忙碌又谨慎。只有她，闲散又无聊。那时的内